第六十四章 [VI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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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坡肉有多好吃呢？
對於穿越而來的瑯雲師生而言, 這並不是什麽稀罕菜。
可是顯然，這道菜對原住民的吸引力是巨大的。
從未見過的烹飪手法，從未接觸過的特殊香料, 以及十分得宜的火候掌控。
或許算不上恰到好處，可是已經足夠令原住民嘖嘖稱奇。
想到之前只是一包泡面就能讓傅筠寫賦，這次也不知道會出現什麽樣的新題材。
眼睜睜的瞧著那邊人滿為患，進進出出，其中不乏達官顯貴, 當然也有升鬥小民, 尋常這兩種人是絕對不會在同一處用飯的，可現在他們顯然已經顧不上許多了。
王安對於這種熱鬧場面並不介意, 他是從鄉下來的，在村子裏吃飯大多是湊在一處, 越熱鬧越好。
但是施墨卻有些不適應。
他雖然是出身商賈之家，比不上那些書香門第, 但是施家好歹也算是一方富貴, 施三郎自然也是好生培養, 要星星不給月亮的，他又喜靜, 最不喜歡吵鬧。
現在飯莊裏面一片喧囂，剛開始還不覺得什麽, 等真的走進去之後才覺得不自在。
只是今天既然決定了要請新師弟吃飯，又是自己挑的地兒，總不好反悔。
於是施墨一直沒開口，直到東坡肉端上桌都是笑瞇瞇的。
但王安年紀輕輕就出去到各個地方做木匠活兒, 很會看人眼色, 這會兒便瞧出來施墨的不自在, 眼睛不由得朝著四周圍看了看，很快收回視線，低聲道：“師兄，我們等下不要點別的了，用完這個便回吧。”
施墨不解：“為何？”
王安也不是個拐彎抹角的，直接道：“這地方吵鬧，恐怕師兄不喜，反正我們就是為了來嘗嘗東坡仙人的佳肴，有個新鮮就行了。”
施墨知道這是自家小師弟顧著自己說話，不由得笑起來，輕聲道：“師弟說的是，我確實是喜靜。”
“那咱們吃完便走？”
施墨想要點頭，偏這時候筷子已經夾著肉塊送到了自己的嘴邊。
張口咬下。
下一秒，動作便頓住了。
他不自覺地瞪大了眼。
之所以豬肉價賤，便是因為豬肉裏總有一股去除不凈的怪味，說不清道不明，哪怕肥美，但也遠不如其他肉類來得受歡迎。
施墨到這裏來，至多算是趕個熱鬧，嘗個新鮮，屬於“打卡”行動，並沒有對肉類本身的味道有太多期待。
畢竟，豬肉嘛，再做能做出什麽花樣來？
特別是這肉還是紅彤彤的，醬汁甚至有些偏黑，這對於習慣於燉煮的齊國人來說，著實有些難以接受。
可是現在只是一口下去，施墨就突然明白了，為何那位能寫出美詞佳句的東坡仙人會給這道菜做頌了。
好吃，是真的好吃！
入口軟爛，肥而不膩，不知道用了何種香料搭配，竟然將原本的怪味遮蓋的嚴嚴實實，取而代之的是醉人的香氣，隱約的還有陣陣酒香。
分明瞧著是連皮帶肉，該是很難入口，偏偏這塊有種酥香，尤其是肉皮，格外軟糯，咀嚼幾下就似乎能化在口中，哪怕咽下去了，還會覺得唇齒留香。
施墨不由得扒了一口飯，然後就想要拍案叫絕！
這簡直就是下飯利器！
尤其是加一點點肉湯，絕了，怎麽會有燉肉配飯這樣絕美的搭配！
而他這些感慨都藏在心裏，並沒有說出來。
倒不是他羞於驚嘆，而是因為兩個腮幫子都囤的滿滿當當，著實沒工夫說話品評。
這就讓一旁等待回應的王安有些疑惑：“師兄？”
施墨抽空看了他一眼：“嗯？”
“等下吃完這個，我們就走吧？”
本以為對方會一口答應，沒想到，施墨的腦袋搖得像是撥浪鼓：“走？何時說要走了？”
王安微微一楞：“師兄不是喜靜？”
施墨一本正經：“你聽錯了，我這人就喜歡個熱鬧。”
王安：……哦。
而後就見施墨又加了一塊肉道：“今兒是師兄請你用飯，你多吃些，莫要客氣。”
王安這才註意到，施墨給他夾得已經是最後一塊肉了。
……什麽時候光盤行動了？
自家師兄吃東西原來這麽快的嗎？
但王安還是頗為感動，起碼自家師兄把最後一塊留給了自己。
結果還沒等入口，就聽到施墨道：“小二，再上一碗！”
王安趕忙道：“師兄莫要破費了，我這一塊便夠。”
施墨卻笑了笑，並不開口。
等王安把這個奇奇怪怪的黑紅黑紅的肉放進嘴裏後，他就安靜了下來，再也不提破不破費的事兒了。
莫說一碗，再來兩碗他都吃得下！
而這種場景同樣出現在了其他食客身上。
始於名氣，陷於香氣，忠於口味。
總而言之，好吃。
飯莊內外盡是一片幹飯之聲。
不過在結賬的時候，施墨便發現，在櫃臺後面記賬收錢的乃是他大哥身邊的小廝。
這讓施家三郎突然意識到，似乎這段時間他都是在莫夫子身邊忙前忙後，竟是未曾打聽過自家大哥的行蹤……
莫非大哥悶聲搞大事了？
於是施墨就站起身，帶著王安朝著櫃臺走去。
小廝頭也不擡：“本店不賒賬，不預定，不外送，還望客官見諒。”
施墨卻是笑著道：“那你先告訴我，我哥在何處？”
小廝一聽，立刻站起身來，瞧見是自家三郎君，慌忙行禮，想要賠罪。
但是施墨只是擺手：“帶我們去見我哥。”
小廝略微猶豫了一下，因為施韞曾說過，盡量不要讓外人知道他是這家飯莊的老板，但三郎君顯然不算外人。
於是小廝便側了側身，引著施墨與王安二人去往了飯莊後堂。
果然見到了施韞。
但此時的施家大郎並不在書房或者是堂屋休息，而是帶著幾個孔武有力的仆從站在廚房外，表情淡淡，一動不動。
看到有人過來，他只是瞥了一眼，就比劃了個手勢，讓他們小聲些。
三人立刻收斂了腳步聲，悄悄的湊過去。
施墨最先上前，直接湊到了自家哥哥身邊，小聲道：“哥哥你在這裏作甚？煙熏火燎的，多難受啊。”
施韞則是輕聲道：“在捉賊。”
“什麽賊？”
“偷菜譜的賊。”
此話一出，施墨就驚訝的眨眨眼睛。
倒是王安迅速領會精神：“莫非是東坡肉的菜譜？”
施韞點點頭。
其實這並不是什麽新鮮事兒，畢竟做菜也是一門手藝，既然是手藝，就牽扯到傳承的問題。
像是王安之前做的木匠活兒，一開始人家老木匠可沒想過要教他，是王安軟磨硬泡，呆在老木匠身邊當了好一陣子的學徒，這才讓人家樂意教自己正經手藝。
這廚子也是一樣，誰家廚子沒有幾首拿手好菜，看家絕學？這可都是要傳給自家人的。
而東坡肉的出處是詩文，但是詩文中卻沒有寫出詳細做法。
王安朝著廚房裏雖只是匆匆一瞥，可也能看出所用的炊具與眾不同，聞著香氣，恐怕配料也格外不同。
這要是洩露出去，就等於是把自家最值錢的東西給丟了。
自然是大事，怪不得施韞親自過來。
施墨顯然也想到這點，不由得眉頭一皺。
可很快，就聽施韞淡淡道：“不過這菜譜，我倒是不介意他偷不偷，我這次來也不是為了攔著他偷東西。”
施墨楞住：“這是為何？”
這次施大郎沒有明說，只是低頭在自家弟弟耳邊用只有彼此能聽到的聲音輕聲道：“菜譜是仙人給的，而仙人們從來都沒想過要藏私。”
說到這裏，施韞不由得記起之前那位姓林的女仙子對他說的話。
“我把這個交給你，並不是為了賺錢，當然，你能賺到錢那是你的本事，不用給我分，我不要，我對你的要求只有一個，那就是將美食傳播開來，發揚光大。”
這些話，林萌說得真心實意。
畢竟她的任務要求就是美食文化交流。
可是在施大郎聽來，這簡直才是仙女會做的事情！
施墨是親眼見過瑯雲的人，也知道他們做的事情。
尋常人覺得的富貴，在人家仙人眼裏，啥也不是。
於是他迅速明白了自家大哥的意思：“仙人這是要惠及百姓啊，那大哥在這裏做甚？”
施韞便道：“菜譜可以廣而告之，但偷竊就是另一回事了，我要找到這偷竊之人，扭送去衙門。”
施墨則是眼睛轉了轉：“偷盜之事終究不妥，不單單是偷竊之人道德敗壞，那些指使他偷竊的恐怕也下作，只要他們矢口否認，還不會受到衙門追查。”
“三弟想要如何？”
施墨回了他一個笑，已經恢覆白皙的臉面看上去格外純善。
而此時，廚房裏的廚子還不知道自己已經被東家盯上了。
廚子小心翼翼的將所用材料都用炭筆記下，順序步驟也一一寫清，可雙手終究有些顫抖。
他頭次做這樣的事情，實在是沒經驗。
之前被飯莊選中，做了這裏的廚子，就是看中他忠厚老實。
可再忠厚老實，在真金白銀面前，只怕也要花了眼。
更何況這次想要菜譜的是衛國鐘家，那可是衛國頂頂厲害的人戶，一出手就是一匣子金，怕是他這輩子都賺不來的錢，如何能不心動？
這心動了，後頭便是心黑。
他顧不得這是飯莊緊要的東西，也想不到自己這是拿著齊國的東西給了衛國，只想著那一匣子金了。
幹這一票大的，這輩子買房置地，嬌妻美妾，要什麽有什麽。
於是他深吸一口氣，將所有的東西都整理清楚，尤其是將一旁已經洗幹凈的炒鍋揣在懷裏，用厚厚的外套掩住便要出門。
結果沒走過遠，就看到了面無表情的施韞。
原本他就心慌，如今瞧見了頂頭老板之後更是慌張，下意識的就松了手。
“咣當！”
炒鍋直接砸在了石板地上，邊緣給砸癟了一塊兒。
剛剛還雲淡風輕的施家大郎立刻眼角抽搐，很是心疼，咬牙切齒道：“這鍋子，二兩銀子，從你月錢裏扣！”
可現在的廚子哪裏還顧得上什麽二兩銀子？
他直接趴在地上，眼珠亂轉，努力向追著既要怎麽解釋這口鍋。
而施韞已經攤開手，對著他淡淡道：“交出來。”
廚子眼睛亂轉：“掌櫃的，我，我這是……”
施韞直接打斷了他的話：“交出來。”
廚子還想掙紮一下。
結果就聽施韞接著道：“若是你老實些，我不送你見官，不然，現在就打斷你的腿。”
而這世上的事情便是如此，有些人用好話勸不住，反倒是威脅最管用。
廚子哪裏還敢掙紮，老老實實的把謄抄下來的東西遞給了施韞。
一旁站著的施墨也墊著腳尖瞧了瞧。
記錄的果然是菜譜！
王安眉頭緊皺，盯著廚子，一臉恨鐵不成鋼。
他是記得這人的，因為之前在莫夫子那裏學習的時候，這人也過去學過識字，他們還說過話。
沒想到，好端端的教了他不少東西，結果就養出了這麽個玩意兒。
王安咬牙切齒：“見利忘義，中山狼也。”
施墨回頭看向了王安，面露欣慰：“師弟進步真大，罵人都罵的這麽有文采了。”
此話一出，氣氛全消，一下子就讓王安有些哭笑不得。
但是廚子卻不敢給自己分辨，只能哀求：“小人家中，上有八十歲老母，下有還沒滿月的孩子，求求郎君饒命，不要送我去見官啊。”
而施韞卻是皺起眉頭：“我記得你來的時候說，自己三十出頭，還沒成親，結果有個八十歲的老娘？至於孩子，你沒成親，哪兒來的孩子？”
賣慘失敗的廚子：……你這話讓我都沒法接。
倒是施墨毫不在意這些，反倒笑著問他：“聽起來，你也不容易，那現在給你一個將功贖罪的機會，可好？”
廚子趕忙點頭：“郎君只管說，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不過鑒於剛剛這人滿嘴跑馬車，他賭咒發誓誰也不信，施墨也沒當回事兒，而是道：“這菜譜你能拿走，想賣誰賣誰，但有一點，賣來的錢，盡數交給飯莊，你若是做得好，那送衙門的時候，我們可以給你說說情，看看是不是能少判幾年。”
廚子楞住，瞪大眼睛，滿臉寫著“好啊，你們居然黑吃黑”！
而並沒有聽到剛剛施家兄弟對話的王安也是一臉驚詫。
但是兩兄弟都很平靜，廚子又知道自己無路可走，只好點頭應允。
於是，接下去的一段時間，不單單是衛國鐘家，不少其他在豐禾郡裏面的商隊都盯上了這塊肥肉，想要上來分一口。
每個都許下重金，廚子拿回去，施家都坦然接受。
而另一邊，東坡肉的名聲越來越大，越來越響。
許多人效仿仙人之風，為此作詩作詞，甚至還有人用“天下第一肉”來形容，足以證明這道菜給吃慣了只會蒸煮兩種法子的齊國人帶來了多大的沖擊。
甚至已經有名廚下了拜帖，想要過來觀摩。
與此同時放，豐禾郡內豬肉的價格都跟著升起來了。
這讓趁著年前時間進城打零工的村民發現，咦，這城裏人稀罕啊，之前都吃羊吃雞，還要精挑細選著好的才要，現在倒好，開始吃豬肉了？
原來豬肉可都是買不上價錢，全是自家宰了吃的。
結果現在城裏這豬肉價錢，翻了五倍還多！
真的是讓人有點高攀不起的小豬豬了！
於是，有不少村民迅速跑回村子，招呼著眾人，不要料理自家的豬，趕緊送去郡城裏賣錢！
管他因為啥，現在豐禾郡城基本上是一天一變，今天一個造紙明天一個炭筆的，有點變化也正常。
於是，不少村民擔著自家養的豬進城來賣。
一時間，豐禾豬貴。
而這些還只是個開始。
飯莊當真一點點的按著林萌的計劃，將東坡先生所描述過的佳肴一一展現。
與此同時，飯莊的名聲也越來越響亮。
伴隨而來的還有些許麻煩。
比如，菜譜外洩。
王安這天來上課的時候，路上就見到了好幾家已經打出招牌，也說要做東坡肉的。
這讓他一直皺緊眉頭，到了學堂以後就找到了施墨告知此事。
沒想到，施墨半點不慌，反倒很淡定：“正常，他們拿到了菜譜，自然也能打聽到其他人也拿到了，商人逐利，為了多賺錢，自然是想要早早變現的。”
王安緊皺眉頭：“就這麽縱容了他們？”
施墨笑起來，正要說話。
結果就聽到外面一陣喧鬧。
雖說這件學堂是莫夫子給尋常百姓開設的，其中大多教授的都是實用知識，來求學的也是各行各業，可是每個到這裏的都很守規矩，從來不會吵鬧。
甚至很多時候，他們比一般讀書學子還要來的虔誠認真，只因為他們比誰都清楚，能讀書識字，這機會有多不容易，自然不會輕易丟棄。
像是現在這樣的喧鬧著實少見。
於是王安立刻走到窗邊朝外面看去，結果就瞧見不少人都朝著門口去。
這讓他不由得道：“這是出了什麽事兒？”
施墨則是露出了個溫和的笑：“我這些天和莫夫子商量的便是此事，準備在學堂裏新開一門課程，地方倒也好找，就在學堂後堂。”
王安面露驚訝：“後堂……後面除了廂房，便是廚房，什麽地方能教書？”
施墨笑瞇瞇：“如果想要傳揚仙家廚藝，自然是要在廚房裏才行。”
一句話，就讓王安瞪大雙眼。
倒不是驚訝於學堂裏居然有廚子，畢竟在他進入這裏的那一刻開始，莫夫子就告訴他們，在豐禾郡百廢待興之時，各行各業皆有用處，不分高低。
之前還有人瞧不起匠人呢，可現在不還是想盡辦法去工廠裏賺銀錢麽。
真正讓施墨驚訝的是，這個廚藝，居然是，和仙境有關！
隨後很快，王安就想到了另一件事。
而之前施家兄弟一直沒有把飯莊的背景說出來，如今看來，呼之欲出。
於是王安便問道：“東坡肉也是嗎？”
施墨點頭。
王安又道：“那你們會把菜譜送出去，是因為早就猜到仙人願意將美食之法傳授？”
施墨又點頭。
而王安則是看著他，輕輕地呼出了一口氣。
但很快他就想起道，如此一來，之前花了重金買了菜譜的，豈不是……買了廢紙？
於是王安小心翼翼詢問：“既然師兄早就知道此事，那之前是故意引那些商人上鉤的嗎？”
施墨笑了笑，慢悠悠道：“廚子可以送官，但是他們卻不好治罪，索性讓他們用錢上一課，畢竟貪心，是要付出代價的，我這也是讓他們長長記性，讓他們感受挫折教育。”說著，施墨道，“我已經叮囑過郡城內的醫館，讓他們多備些藥，怕是今天得有好些個氣急攻心的要去治療。”
……
王安看著施墨依然純良的臉，突然看了看天。
這年頭，招惹誰，都不要招惹讀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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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穿越而來的瑯雲師生而言, 這並不是什麽稀罕菜。
可是顯然，這道菜對原住民的吸引力是巨大的。
從未見過的烹飪手法，從未接觸過的特殊香料, 以及十分得宜的火候掌控。
或許算不上恰到好處，可是已經足夠令原住民嘖嘖稱奇。
想到之前只是一包泡面就能讓傅筠寫賦，這次也不知道會出現什麽樣的新題材。
眼睜睜的瞧著那邊人滿為患，進進出出，其中不乏達官顯貴, 當然也有升鬥小民, 尋常這兩種人是絕對不會在同一處用飯的，可現在他們顯然已經顧不上許多了。
王安對於這種熱鬧場面並不介意, 他是從鄉下來的，在村子裏吃飯大多是湊在一處, 越熱鬧越好。
但是施墨卻有些不適應。
他雖然是出身商賈之家，比不上那些書香門第, 但是施家好歹也算是一方富貴, 施三郎自然也是好生培養, 要星星不給月亮的，他又喜靜, 最不喜歡吵鬧。
現在飯莊裏面一片喧囂，剛開始還不覺得什麽, 等真的走進去之後才覺得不自在。
只是今天既然決定了要請新師弟吃飯，又是自己挑的地兒，總不好反悔。
於是施墨一直沒開口，直到東坡肉端上桌都是笑瞇瞇的。
但王安年紀輕輕就出去到各個地方做木匠活兒, 很會看人眼色, 這會兒便瞧出來施墨的不自在, 眼睛不由得朝著四周圍看了看，很快收回視線，低聲道：“師兄，我們等下不要點別的了，用完這個便回吧。”
施墨不解：“為何？”
王安也不是個拐彎抹角的，直接道：“這地方吵鬧，恐怕師兄不喜，反正我們就是為了來嘗嘗東坡仙人的佳肴，有個新鮮就行了。”
施墨知道這是自家小師弟顧著自己說話，不由得笑起來，輕聲道：“師弟說的是，我確實是喜靜。”
“那咱們吃完便走？”
施墨想要點頭，偏這時候筷子已經夾著肉塊送到了自己的嘴邊。
張口咬下。
下一秒，動作便頓住了。
他不自覺地瞪大了眼。
之所以豬肉價賤，便是因為豬肉裏總有一股去除不凈的怪味，說不清道不明，哪怕肥美，但也遠不如其他肉類來得受歡迎。
施墨到這裏來，至多算是趕個熱鬧，嘗個新鮮，屬於“打卡”行動，並沒有對肉類本身的味道有太多期待。
畢竟，豬肉嘛，再做能做出什麽花樣來？
特別是這肉還是紅彤彤的，醬汁甚至有些偏黑，這對於習慣於燉煮的齊國人來說，著實有些難以接受。
可是現在只是一口下去，施墨就突然明白了，為何那位能寫出美詞佳句的東坡仙人會給這道菜做頌了。
好吃，是真的好吃！
入口軟爛，肥而不膩，不知道用了何種香料搭配，竟然將原本的怪味遮蓋的嚴嚴實實，取而代之的是醉人的香氣，隱約的還有陣陣酒香。
分明瞧著是連皮帶肉，該是很難入口，偏偏這塊有種酥香，尤其是肉皮，格外軟糯，咀嚼幾下就似乎能化在口中，哪怕咽下去了，還會覺得唇齒留香。
施墨不由得扒了一口飯，然後就想要拍案叫絕！
這簡直就是下飯利器！
尤其是加一點點肉湯，絕了，怎麽會有燉肉配飯這樣絕美的搭配！
而他這些感慨都藏在心裏，並沒有說出來。
倒不是他羞於驚嘆，而是因為兩個腮幫子都囤的滿滿當當，著實沒工夫說話品評。
這就讓一旁等待回應的王安有些疑惑：“師兄？”
施墨抽空看了他一眼：“嗯？”
“等下吃完這個，我們就走吧？”
本以為對方會一口答應，沒想到，施墨的腦袋搖得像是撥浪鼓：“走？何時說要走了？”
王安微微一楞：“師兄不是喜靜？”
施墨一本正經：“你聽錯了，我這人就喜歡個熱鬧。”
王安：……哦。
而後就見施墨又加了一塊肉道：“今兒是師兄請你用飯，你多吃些，莫要客氣。”
王安這才註意到，施墨給他夾得已經是最後一塊肉了。
……什麽時候光盤行動了？
自家師兄吃東西原來這麽快的嗎？
但王安還是頗為感動，起碼自家師兄把最後一塊留給了自己。
結果還沒等入口，就聽到施墨道：“小二，再上一碗！”
王安趕忙道：“師兄莫要破費了，我這一塊便夠。”
施墨卻笑了笑，並不開口。
等王安把這個奇奇怪怪的黑紅黑紅的肉放進嘴裏後，他就安靜了下來，再也不提破不破費的事兒了。
莫說一碗，再來兩碗他都吃得下！
而這種場景同樣出現在了其他食客身上。
始於名氣，陷於香氣，忠於口味。
總而言之，好吃。
飯莊內外盡是一片幹飯之聲。
不過在結賬的時候，施墨便發現，在櫃臺後面記賬收錢的乃是他大哥身邊的小廝。
這讓施家三郎突然意識到，似乎這段時間他都是在莫夫子身邊忙前忙後，竟是未曾打聽過自家大哥的行蹤……
莫非大哥悶聲搞大事了？
於是施墨就站起身，帶著王安朝著櫃臺走去。
小廝頭也不擡：“本店不賒賬，不預定，不外送，還望客官見諒。”
施墨卻是笑著道：“那你先告訴我，我哥在何處？”
小廝一聽，立刻站起身來，瞧見是自家三郎君，慌忙行禮，想要賠罪。
但是施墨只是擺手：“帶我們去見我哥。”
小廝略微猶豫了一下，因為施韞曾說過，盡量不要讓外人知道他是這家飯莊的老板，但三郎君顯然不算外人。
於是小廝便側了側身，引著施墨與王安二人去往了飯莊後堂。
果然見到了施韞。
但此時的施家大郎並不在書房或者是堂屋休息，而是帶著幾個孔武有力的仆從站在廚房外，表情淡淡，一動不動。
看到有人過來，他只是瞥了一眼，就比劃了個手勢，讓他們小聲些。
三人立刻收斂了腳步聲，悄悄的湊過去。
施墨最先上前，直接湊到了自家哥哥身邊，小聲道：“哥哥你在這裏作甚？煙熏火燎的，多難受啊。”
施韞則是輕聲道：“在捉賊。”
“什麽賊？”
“偷菜譜的賊。”
此話一出，施墨就驚訝的眨眨眼睛。
倒是王安迅速領會精神：“莫非是東坡肉的菜譜？”
施韞點點頭。
其實這並不是什麽新鮮事兒，畢竟做菜也是一門手藝，既然是手藝，就牽扯到傳承的問題。
像是王安之前做的木匠活兒，一開始人家老木匠可沒想過要教他，是王安軟磨硬泡，呆在老木匠身邊當了好一陣子的學徒，這才讓人家樂意教自己正經手藝。
這廚子也是一樣，誰家廚子沒有幾首拿手好菜，看家絕學？這可都是要傳給自家人的。
而東坡肉的出處是詩文，但是詩文中卻沒有寫出詳細做法。
王安朝著廚房裏雖只是匆匆一瞥，可也能看出所用的炊具與眾不同，聞著香氣，恐怕配料也格外不同。
這要是洩露出去，就等於是把自家最值錢的東西給丟了。
自然是大事，怪不得施韞親自過來。
施墨顯然也想到這點，不由得眉頭一皺。
可很快，就聽施韞淡淡道：“不過這菜譜，我倒是不介意他偷不偷，我這次來也不是為了攔著他偷東西。”
施墨楞住：“這是為何？”
這次施大郎沒有明說，只是低頭在自家弟弟耳邊用只有彼此能聽到的聲音輕聲道：“菜譜是仙人給的，而仙人們從來都沒想過要藏私。”
說到這裏，施韞不由得記起之前那位姓林的女仙子對他說的話。
“我把這個交給你，並不是為了賺錢，當然，你能賺到錢那是你的本事，不用給我分，我不要，我對你的要求只有一個，那就是將美食傳播開來，發揚光大。”
這些話，林萌說得真心實意。
畢竟她的任務要求就是美食文化交流。
可是在施大郎聽來，這簡直才是仙女會做的事情！
施墨是親眼見過瑯雲的人，也知道他們做的事情。
尋常人覺得的富貴，在人家仙人眼裏，啥也不是。
於是他迅速明白了自家大哥的意思：“仙人這是要惠及百姓啊，那大哥在這裏做甚？”
施韞便道：“菜譜可以廣而告之，但偷竊就是另一回事了，我要找到這偷竊之人，扭送去衙門。”
施墨則是眼睛轉了轉：“偷盜之事終究不妥，不單單是偷竊之人道德敗壞，那些指使他偷竊的恐怕也下作，只要他們矢口否認，還不會受到衙門追查。”
“三弟想要如何？”
施墨回了他一個笑，已經恢覆白皙的臉面看上去格外純善。
而此時，廚房裏的廚子還不知道自己已經被東家盯上了。
廚子小心翼翼的將所用材料都用炭筆記下，順序步驟也一一寫清，可雙手終究有些顫抖。
他頭次做這樣的事情，實在是沒經驗。
之前被飯莊選中，做了這裏的廚子，就是看中他忠厚老實。
可再忠厚老實，在真金白銀面前，只怕也要花了眼。
更何況這次想要菜譜的是衛國鐘家，那可是衛國頂頂厲害的人戶，一出手就是一匣子金，怕是他這輩子都賺不來的錢，如何能不心動？
這心動了，後頭便是心黑。
他顧不得這是飯莊緊要的東西，也想不到自己這是拿著齊國的東西給了衛國，只想著那一匣子金了。
幹這一票大的，這輩子買房置地，嬌妻美妾，要什麽有什麽。
於是他深吸一口氣，將所有的東西都整理清楚，尤其是將一旁已經洗幹凈的炒鍋揣在懷裏，用厚厚的外套掩住便要出門。
結果沒走過遠，就看到了面無表情的施韞。
原本他就心慌，如今瞧見了頂頭老板之後更是慌張，下意識的就松了手。
“咣當！”
炒鍋直接砸在了石板地上，邊緣給砸癟了一塊兒。
剛剛還雲淡風輕的施家大郎立刻眼角抽搐，很是心疼，咬牙切齒道：“這鍋子，二兩銀子，從你月錢裏扣！”
可現在的廚子哪裏還顧得上什麽二兩銀子？
他直接趴在地上，眼珠亂轉，努力向追著既要怎麽解釋這口鍋。
而施韞已經攤開手，對著他淡淡道：“交出來。”
廚子眼睛亂轉：“掌櫃的，我，我這是……”
施韞直接打斷了他的話：“交出來。”
廚子還想掙紮一下。
結果就聽施韞接著道：“若是你老實些，我不送你見官，不然，現在就打斷你的腿。”
而這世上的事情便是如此，有些人用好話勸不住，反倒是威脅最管用。
廚子哪裏還敢掙紮，老老實實的把謄抄下來的東西遞給了施韞。
一旁站著的施墨也墊著腳尖瞧了瞧。
記錄的果然是菜譜！
王安眉頭緊皺，盯著廚子，一臉恨鐵不成鋼。
他是記得這人的，因為之前在莫夫子那裏學習的時候，這人也過去學過識字，他們還說過話。
沒想到，好端端的教了他不少東西，結果就養出了這麽個玩意兒。
王安咬牙切齒：“見利忘義，中山狼也。”
施墨回頭看向了王安，面露欣慰：“師弟進步真大，罵人都罵的這麽有文采了。”
此話一出，氣氛全消，一下子就讓王安有些哭笑不得。
但是廚子卻不敢給自己分辨，只能哀求：“小人家中，上有八十歲老母，下有還沒滿月的孩子，求求郎君饒命，不要送我去見官啊。”
而施韞卻是皺起眉頭：“我記得你來的時候說，自己三十出頭，還沒成親，結果有個八十歲的老娘？至於孩子，你沒成親，哪兒來的孩子？”
賣慘失敗的廚子：……你這話讓我都沒法接。
倒是施墨毫不在意這些，反倒笑著問他：“聽起來，你也不容易，那現在給你一個將功贖罪的機會，可好？”
廚子趕忙點頭：“郎君只管說，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不過鑒於剛剛這人滿嘴跑馬車，他賭咒發誓誰也不信，施墨也沒當回事兒，而是道：“這菜譜你能拿走，想賣誰賣誰，但有一點，賣來的錢，盡數交給飯莊，你若是做得好，那送衙門的時候，我們可以給你說說情，看看是不是能少判幾年。”
廚子楞住，瞪大眼睛，滿臉寫著“好啊，你們居然黑吃黑”！
而並沒有聽到剛剛施家兄弟對話的王安也是一臉驚詫。
但是兩兄弟都很平靜，廚子又知道自己無路可走，只好點頭應允。
於是，接下去的一段時間，不單單是衛國鐘家，不少其他在豐禾郡裏面的商隊都盯上了這塊肥肉，想要上來分一口。
每個都許下重金，廚子拿回去，施家都坦然接受。
而另一邊，東坡肉的名聲越來越大，越來越響。
許多人效仿仙人之風，為此作詩作詞，甚至還有人用“天下第一肉”來形容，足以證明這道菜給吃慣了只會蒸煮兩種法子的齊國人帶來了多大的沖擊。
甚至已經有名廚下了拜帖，想要過來觀摩。
與此同時放，豐禾郡內豬肉的價格都跟著升起來了。
這讓趁著年前時間進城打零工的村民發現，咦，這城裏人稀罕啊，之前都吃羊吃雞，還要精挑細選著好的才要，現在倒好，開始吃豬肉了？
原來豬肉可都是買不上價錢，全是自家宰了吃的。
結果現在城裏這豬肉價錢，翻了五倍還多！
真的是讓人有點高攀不起的小豬豬了！
於是，有不少村民迅速跑回村子，招呼著眾人，不要料理自家的豬，趕緊送去郡城裏賣錢！
管他因為啥，現在豐禾郡城基本上是一天一變，今天一個造紙明天一個炭筆的，有點變化也正常。
於是，不少村民擔著自家養的豬進城來賣。
一時間，豐禾豬貴。
而這些還只是個開始。
飯莊當真一點點的按著林萌的計劃，將東坡先生所描述過的佳肴一一展現。
與此同時，飯莊的名聲也越來越響亮。
伴隨而來的還有些許麻煩。
比如，菜譜外洩。
王安這天來上課的時候，路上就見到了好幾家已經打出招牌，也說要做東坡肉的。
這讓他一直皺緊眉頭，到了學堂以後就找到了施墨告知此事。
沒想到，施墨半點不慌，反倒很淡定：“正常，他們拿到了菜譜，自然也能打聽到其他人也拿到了，商人逐利，為了多賺錢，自然是想要早早變現的。”
王安緊皺眉頭：“就這麽縱容了他們？”
施墨笑起來，正要說話。
結果就聽到外面一陣喧鬧。
雖說這件學堂是莫夫子給尋常百姓開設的，其中大多教授的都是實用知識，來求學的也是各行各業，可是每個到這裏的都很守規矩，從來不會吵鬧。
甚至很多時候，他們比一般讀書學子還要來的虔誠認真，只因為他們比誰都清楚，能讀書識字，這機會有多不容易，自然不會輕易丟棄。
像是現在這樣的喧鬧著實少見。
於是王安立刻走到窗邊朝外面看去，結果就瞧見不少人都朝著門口去。
這讓他不由得道：“這是出了什麽事兒？”
施墨則是露出了個溫和的笑：“我這些天和莫夫子商量的便是此事，準備在學堂裏新開一門課程，地方倒也好找，就在學堂後堂。”
王安面露驚訝：“後堂……後面除了廂房，便是廚房，什麽地方能教書？”
施墨笑瞇瞇：“如果想要傳揚仙家廚藝，自然是要在廚房裏才行。”
一句話，就讓王安瞪大雙眼。
倒不是驚訝於學堂裏居然有廚子，畢竟在他進入這裏的那一刻開始，莫夫子就告訴他們，在豐禾郡百廢待興之時，各行各業皆有用處，不分高低。
之前還有人瞧不起匠人呢，可現在不還是想盡辦法去工廠裏賺銀錢麽。
真正讓施墨驚訝的是，這個廚藝，居然是，和仙境有關！
隨後很快，王安就想到了另一件事。
而之前施家兄弟一直沒有把飯莊的背景說出來，如今看來，呼之欲出。
於是王安便問道：“東坡肉也是嗎？”
施墨點頭。
王安又道：“那你們會把菜譜送出去，是因為早就猜到仙人願意將美食之法傳授？”
施墨又點頭。
而王安則是看著他，輕輕地呼出了一口氣。
但很快他就想起道，如此一來，之前花了重金買了菜譜的，豈不是……買了廢紙？
於是王安小心翼翼詢問：“既然師兄早就知道此事，那之前是故意引那些商人上鉤的嗎？”
施墨笑了笑，慢悠悠道：“廚子可以送官，但是他們卻不好治罪，索性讓他們用錢上一課，畢竟貪心，是要付出代價的，我這也是讓他們長長記性，讓他們感受挫折教育。”說著，施墨道，“我已經叮囑過郡城內的醫館，讓他們多備些藥，怕是今天得有好些個氣急攻心的要去治療。”
……
王安看著施墨依然純良的臉，突然看了看天。
這年頭，招惹誰，都不要招惹讀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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